6月16日，世界各地的詹姆斯·乔伊斯迷又在用各种方式庆祝"布卢姆日"。布卢姆是一个虚构的小人物，却因乔伊斯的名作《尤利西斯》而不朽。
布卢姆的创造者詹姆斯·乔伊斯被推为20世纪最具影响力的文学家，《尤利西斯》则荣登兰登书屋组织评选的20世纪百部最佳英文小说的榜首。在这部近1000页的作品中，乔伊斯写了小人物布卢姆在1904年6月16日早上8点到夜里2点的生活。这一天后来被定为"布卢姆日"。
此时此刻，乔伊斯在中国的知己当中，有一位慈祥的老太太，回顾着翻译《尤利西斯》的因缘，更思念着已故的丈夫--名作家萧乾。这位老太太便是翻译家文洁若，十几年前，文洁若和萧乾合译《尤利西斯》，这是一件他们俩自认为是晚年最有意义的大事。1994年10月，两人合译的《尤利西斯》正式出版，在国内掀起一阵"乔伊斯热"，关于乔伊斯的阅读和讨论，十几年来都没有中断过。
"八十衰翁，若译此书无异于别开生面的自杀。"
在文洁若的记忆中，他们夫妇与乔伊斯结下的不解之缘，已经超过了半个世纪。1939年，萧乾应邀赴英，在伦敦大学东方学院执教，买到德国汉堡出版的《尤利西斯》二卷本。1940年6月3日，萧乾从剑桥给在美国担任中国驻美大使的胡适寄去了一封信，提出"这本小说如有人译出，对我国创作技巧势必有大影响，惜不是一件轻易的工作。"当时，文洁若在北平东单三条的圣心学校发奋攻读英文。他们俩做梦也没想到，半个多世纪后会动手合译这本书。
1990年8月的一天，译林出版社社长李景端来到萧乾家，诚恳地请两人合译《尤利西斯》。萧乾说:"出这么大而难懂的书会赔钱。"李景端答:"只要是好书，不在乎赔钱。"一句话，打动了两位老人。此前，李景端为组译《尤利西斯》，几乎请遍国内英语界一流学者，均遭婉拒，叶君健戏称:"中国只有钱钟书能译《尤利西斯》，因为汉字不够用，钱能边译边造汉字。"钱钟书在《管锥编》第一册(第394页)中，用《尤利西斯》第十五章的词句来解释《史记》中的话，开了先河。李景端还真向钱先生请教，钱笑答:"八十衰翁，若译此书无异于别开生面的自杀。"翻译《尤利西斯》的重担，终于落在比钱钟书大数月的"八十衰翁"萧乾和刚刚退休的文洁若身上。
在文洁若看来，翻译《尤利西斯》，是对萧乾精神损失的一种补偿。解放后，萧乾只写过几篇东西，1957年至1979年间，干脆就被剥夺了手中的笔。而在"文革"期间，萧乾珍藏多年的书简、笔记、卡片、日记化为灰烬，以至于许多素材无法成文。文洁若想:"倘若我能帮助萧乾完成这部天书的翻译，或许可以减少那无可挽回的损失，弥补一些由此带来的精神创伤。"
为翻译《尤利西斯》，萧乾和文洁若做了数万张卡片，向国内外发出请教信200余封，三四年间起早贪黑，文洁若更熬过无数个通宵。那时萧乾身体不太好，便互为安慰:"与其从早到晚为病情忧虑，不如做这项有价值的工作，说不定对身心还有益处。"萧乾住院期间，他们便把病房当作书房，继续工作，终于完成了这个梦想。
"乔伊斯在爱尔兰文学史上的地位好比鲁迅在中国"
文洁若说，萧乾对乔伊斯的研究很早。1945年初，萧乾在瑞士时，专程前往苏黎世郊区踏访乔伊斯的坟墓，在《瑞士之行》中，他写道:"这里躺着世界文学界一大叛徒。他使用自己的天才和学识向极峰探险，也可以说是浪费了一份禀赋去走死胡同。究竟是哪一样，本世纪恐难下断语。"在译完《尤利西斯》后，萧乾也专门撰文表达对乔伊斯的理解:"对于《尤利西斯》中一些纯文字游戏，我至今仍持保留态度。然而看人看事看作品，都应从整体出发。译完这部小说，我深深感到这确实是部气势万千的散文史 诗 。这是有文学以来作家第一次向人的内心世界挖掘，并真实地表现出潜意识中的矛盾与混乱，沮丧与憧憬。不能人人都去攀登珠穆朗玛峰，然而对于在艺术创作上敢于并能够攀登者，就无法不怀有崇敬之情……小说，首先就是写人物。在乔伊斯之前，小说史上还没有过一个像布卢姆这样从里到外塑造得如此深而且厚的人物。他决不像皮影戏中的人物那样扁平，我们不但看到他的五官四肢，还可以感觉到他的呼吸和脉搏。"
而在文洁若看来，乔伊斯在爱尔兰现代文学史上的地位，相当于鲁迅在中国的地位。文洁若专门做一番有趣的比较:鲁迅生于1881年9月，早乔伊斯不到半年，两人都是长子。鲁迅先学医，后来弃医从文，乔伊斯曾在圣西希丽亚医学院进修，在尝试赴法国巴黎医学院求学失败后，主要的精力从事文学创作。鲁迅的杂文"是投枪，是匕首"，乔伊斯则用"利刃"、"艺术尖刀"、"利器钢笔"等词来形容自己的作品。鲁迅和乔伊斯生前，他们的国家都遭受邻国的压迫，他们的作品都为自己的民族而呐喊。文洁若甚至建议，在爱尔兰有"布卢姆日"，咱们中国应该有"鲁迅日"。
许多人看来，《尤利西斯》是一部无法读懂的"天书"。文洁若却说:"在我眼里，《尤利西斯》不算天书。真正的天书倒是乔伊斯此后的那部《芬尼根守灵记》，实在没法读懂。"在文洁若眼里，乔伊斯是一位在西方文学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影响的杰出作家，作为小说艺术的革新者，他扩展了西方小说的表现力。20世纪的不少西方小说，直接或间接地，自觉或不自觉地，受益于乔伊斯创新的努力。而中国的不少当代作家，也毫不讳言乔伊斯对自己创作的影响。"和《尤利西斯》相比，现在很多年轻作家写的东西更让人看不懂。"文洁若笑道。
乔伊斯，这位伟大的爱尔兰作家，让萧乾和文洁若夫妇数十年的读书生涯不愁寂寞，更为他们的晚年时光染上一抹绚丽的彩虹。萧乾和文洁若翻译的《尤利西斯》，则在中国架起一座通向西方现代文学之桥。
布卢姆日和詹姆斯•乔伊斯
2023-01-07英汉翻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