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左右望了望,又点了点前面小鬼的肩。 “我说……你能不能先别玩儿了?”我问。 小鬼从土里探出头来,满脸黑糊糊的,她随意地用手一抹,顿时乱花成一片。我实在看不过去,忙止住她,掏出自己的手绢来替她擦脸,一面说道:“你就算一直这么守着,那小白鼠也不会自己出来的不是?”这丫头,刚瞧见一只白鼠,愣说是跑进树洞里了,便势要在这里挖个洞,等那白鼠出来捉着玩儿。(难道说宠物鼠就是这么诞生的……) 她小嘴翘得老高,回我道:“这点坚持都没有的话,那还是我瞳瞳大小姐么?”随即甩出一个不屑的眼神道:“腻烦了?一边呆着去罢……”O__O”…敢情爱新觉罗家的人都这怪德行?失策啊失策……我满怀着一种被雷shock到的心情继续伺候面前的小主子。 此时烈阳高照,她虽穿着豆青色的夏日清凉薄衫,毕竟是保守的封建清朝,不比现代随意露胳膊露腿的(此谓“有伤风化”),不到半会儿小脸便漫上一层胭红,想那内里的中衣肯是湿了大半,我不停拿着罗扇替她扇着,仍是不景事。 我半哄半就道:“我的小主子,我看咱还是先回屋一趟歇息会儿子,省得受了暑气倒还费事。天这么热,这小白鼠也赖得不肯出来,咱等午时过了,天凉快些了再出来,也许还能捉住呢。” 她想了想,可能是觉得这话有理,便道:“那行,”紧接着又忙对我说:“你先才说的天凉了就陪我出来,可不许抵赖!”我应着把她拉起来走向太子妃的住所。 屋里的仆婢将我们引入里屋,我让人帮她拿来一套干净的衣物给她换上,便即又出去泡了杯凉茶进来,这才得歇。瞳瞳显是困了,和衣倒头便睡,我只得替她除了外衫,盖好被褥,再将香炉周围扫了扫,独自坐在椅上思索这几日来发生的事。 瞳瞳似做了个好梦,喃喃梦吟着,还时不时的挥一挥她那小胳膊,偶尔传来低低的笑声。我看着她也不自觉地染上了笑容,忽想起前日将她送太子妃那里时的场景。 那日,我从四贝勒府赶了回来,却见她一人坐在门槛处,心里正奇怪着怎么侍卫都没有来看看,而后问她,才知道这女孩是太子妃的女儿,三十七年生,今年应是有六岁了。历史上,太子妃瓜尔佳氏只这么一个女儿,想来是很宝贝着,才任她自己随处顽。 而后我将瞳瞳送到太子妃那里。这已不是我第一次见到她了,可以说她有让人过目不忘的魅力,这个女子生得平凡,正如此而使她独有的气质更加引人注目,那是一种犹如莲一般的柔美高贵,是梨花那样的不似春胜似春。我与瞳瞳进屋时,她看的第一眼是瞳瞳,带着如水的微笑,而后才抬头来对我微微颔首。太子妃命一嬷嬷带了瞳瞳去歇息,我正待告退,却又见她过来拉了我的手,似有话说,只得停步。 “你不用紧张,”她道,“我只是想跟你道声谢。想来你也奔波半日了,还劳你把瞳瞳带回来,我实是很感激。” 我忙道:“奴婢只是个当差的,今日送小主子来也是分内之务,太子妃如此说真折煞了奴婢。” 她轻摇头,说道:“你也不必过谦,我谢你自是还有一事想再劳烦你一下。” 我道:“太子妃但说无妨,奴婢不才,能做到自当尽心竭力。” 她笑道:“你自然是能做到,且这人还就你数我最放心。”而后才道,“我是想劳你照顾一下瞳瞳,这孩子总爱四处乱走,我又要处理府中这么多大小事儿的,实顾不过来。且这里嬷嬷仆人们虽多,也不乏稳重的,我却偏就放不下心……兰信姑娘,你是太子爷书房里当差的,咱也算认识,我刚才瞧那丫头应是挺喜欢你的,所以我想,把这孩子交你照顾,我最是放心。”这话里又是夸又是赞的,实在是扣了顶高帽子,令人不好拒绝。 我道:“太子妃这么说,奴婢也不敢再推脱的,罢!以后我就跟着小主子也四处走走,倒是要谢太子妃给了我这么个好玩儿的差事。如此,太子爷那边就有劳太子妃去说了。”面上带着笑,把帽子扣回去,却心里腹诽着,果然是宫廷女子,早该想到太子妃也不会那么简单一个人。 她愣了半响,却道:“姑娘,你真误会我了,我实无把你调离爷身边的意思!”后又醒悟道,“姑娘怕是不知道这事儿吧。”这次换我懵了,什么……什么事? 她苦笑道:“这事在毓庆宫也算不上什么秘密了,想是过了有几年,私底下议论的人少了罢。”说着,将一个出人意料的事实告诉了我。 原来,这瞳瞳竟不是太子妃的女儿。那一年,因太子妃一直膝下无子,康熙帝明里暗里地跟太子谈了一番,其意思很明显,一代储君的正妻无子,成何体统。可太子妃实在有心无力。正巧的是,当时毓庆宫中有一女子诞下一女婴后因失血过多而死,太子便将这女婴改姓爱新觉罗氏,作为太子妃的女儿养着,并取名“瞳瞳”。 太子妃柔和的脸上流露出哀伤的情绪,她道:“我知爷这么做也是为我好,他心中总是有我的。可毕竟……”说到这里,她对我扯出一个笑,又道,“兰信姑娘你不知这其中缘由……那当年死去的女子,虽无名无分,却是整个毓庆宫上上下下都知道的,太子爷最喜爱的女子,她死的那夜,爷遣走了所有的下人家眷,就一个人在她身边守到天亮,待我们醒来时,只听到她房中传来太子爷的痛哭声……而后我再一次见到爷的时候,他便将那女婴抱与我,让我好生待她,又说给这孩子取了个名儿叫瞳瞳。姑娘你是不知,那死去的女子……她叫洛瞳……”我不语,望着她。枕边托付一生的人,却想着另一个女子,为另一个女子悲喜,与另一个女子相依,最后,竟还要照顾他与另一个女子的孩子。在这腐朽的古代,一夫多妻制是无人敢去反对的,但顺从之下掩不掉的,还有女子无际的孤独与哀伤。 “这几年来,”她道,“我虽尽力对孩子好,但总不能做到真正的娘亲对孩子那般,而瞳瞳想是听到下人们的传言,与我总有些隔阂……瞳瞳每日往外跑着,其实说来,不就是在躲我这名分上的额娘么……” “所以……你才想让我代你照顾她?” 她点头,道:“是这样的,这孩子的额娘能得到太子爷如此垂青,定也是有她的本事,这都是命中注定的了,我总不能因此而误了孩子,我希望……瞳瞳能对你敞开心扉,不再把自己关在狭小的囚笼里……” 我很佩服眼前高贵的女子,是要有怎样仁慈的心,才能做到这一步呢。心里忽有些过意不去,让她重提那些旧事,实在是在露她的伤痕。 “太子妃何以如此信任我,对我说这番话?”我问道。 “我都把孩儿交给你了,还能不信任么?”她笑道,“再说,我虽与你无太多交流,也自然有人会告诉我的。”我疑惑,正待追问,却见她显然是不准备说下去了,也只好告退。 “咦?”一声惊呼打断了我的回忆,瞳瞳从床里撩开了帐子,望着窗外的天色说道:“天都黑了你怎么不叫我呢?”我也往外看去,只见乌云密布,显是有一场大雨即将来袭。[page]分页标题[/pa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