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与冰
——关于朱丽叶与奥菲利娅
对比了一下莎士比亚塑造的两个女性形象:如果说朱丽叶热烈可爱如燃烧着的玫瑰,那么奥菲利娅宁静可怜如同风雨中哭泣的空谷幽兰。
朱丽叶可爱在能为爱燃烧自己。对于感情,她无畏地追求,挣扎着突破羁绊。为了爱,她能勇敢地表白:“我会把我的整个命运交托给你,把你当作我的主人,跟随你到天涯海角。”为了爱,她不惜抛弃高贵荣誉的姓氏:“那么你只要宣誓做我的爱人,我也不愿再姓凯普莱特了。”在人间无法厮守与共,为了爱,她甚至甘愿追随罗密欧到另一个世界:“我要吻着你的嘴唇,也许这上面还留着一些毒液,可以让我当作兴奋剂服下而死去。”
她和罗密欧都属于过于执拗率真,有些偏激之人。有人说莎士比亚的悲剧是性格的悲剧。这的确在她和罗密欧身上都有体现,若非性格中冲动偏激,毫无深思熟虑的弱点,他们俩又怎会相继殉情呢?我一向不赞同有什么超越了生命的爱情,所以也对裴多菲的“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难以理解。毕竟任何感情都是建立在生命的进行的基础上的,因此,他们俩的决定未免过于轻率,反而使爱情为他们自己陪葬。尽管他们的感情热烈美丽,却注定是短暂的。
也不知为何,越是热烈美丽的事物,越是短暂,越是脆弱。不过,好在有莎士比亚富丽的文采,好在有那传世至今的剧本,好在有舞蹈家、演员的演绎,好在有世人世世代代的传唱,人们记住了火焰般的美丽少女朱丽叶。那团被死亡所熄灭火焰,却点燃了天下无数有情人的爱情,源源不断无穷无尽地传递着温暖直至今日。短暂的美丽竟成就了永久的辉煌。
同样是纯洁美丽的少女,奥菲利娅的命运无法由自己控制。同样生长在贵族之家,朱丽叶的生活较为简单开放,而奥菲利娅,以父亲、哈姆雷特为纽带,把自己与暗潮汹涌的宫廷联系起来。这样我们就不难理解:她爱哈姆雷特,但她没有表露这深沉的爱,她只会说“嗯,殿下”或者“不,殿下”。有时候,对她的优柔寡断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只能干着急。可是,她也没有办法,她只身暴露于黑暗的阴谋之下,懦弱、优柔,连自己都无法保护,她对爱情能有什么奢望,对未来有什么希冀呢?这就是奥菲利娅的可怜。
朱丽叶的悲剧主要是性格的悲剧,而奥菲利娅的悲剧的缔造者只能是命运。让她和命运掰手腕,她怎么可能会有胜算?她的疯就是对命运的最后的控诉和反抗。尽管在以男人为主导的宫廷争斗中,她可有可无,充其量只是一个牺牲品,而莎翁大概还是疼惜这个美丽的角色的,但又对她无计可施,只有让她疯,让她死。最后,她的诗意的死通过王后之口娓娓道来:“她爬上一根横垂的树枝,想要把她的花冠挂在上面,就在这时候,一根心怀恶意的树枝折断了,她就连人带花一起落入呜咽的溪水里。她的衣服四散展开,使她暂时像美人鱼一样漂浮在水上;她嘴里还断断续续唱着古老的谣曲,好像一点都不感觉她处境的危险,又好像她本来就是生长在水中一般。可是不多一会儿,她的衣服给水浸得重了起来,这可怜的人歌儿还没有唱完,就已经沉到泥里去了。”[page]分页标题[/page]
悲哉,美哉!死对于她既是不幸又是大幸。年轻美貌的女孩子,正处在花样年华的时候,本该是无忧无虑地享受生活,然而生命之花尚未完全绽放,却被命运之手生生地扼杀。然而,若让这个弱女子亲眼看着亲人、情人在阴谋的旋涡中挣扎最后死去简直比让她自己死更加残忍。所以说,死亡于她而言不光是生命的结束,更是一种解脱吧!
我从来推崇朱丽叶,她单纯诚挚,对于生活对于爱情,从来未失掉希望和热爱,然而,奥菲利娅带给我更大的震撼甚至是恐惧,从她身上,我体会到了,以人的渺小和脆弱,很难逃出命运这只巨手的摆弄,即使是说出“我要扼住命运的喉咙”这样的豪言壮语的贝多芬,也难逃多舛的命运。对于命运,人可以不甘心,但不可不服气;人可以因势向形,创造命运的转折点,但不可能完全改变命运;人对于命运应该既是挑战者,又是顺服者。总之,命运是个构造奇特的房子,它不可能被推倒重建,但若是破旧失修了,时不时开始漏雨漏风了,我们只有使自己成为一个高明的工匠,巧妙地改造它。
曾经看到莎士比亚的贴吧里,网友们(尤其是女生)关于“是想成为朱丽叶好还是成为奥菲莉亚好”个抒己见,展开唇枪舌战。然而,朱丽叶与奥菲利娅是两个极端,所以这样的纯粹关于好与不好的问题是极幼稚的。所以,如果叫我回答,我一定会说我希望自己既是朱丽叶又是奥菲莉亚。显然,火与冰,玫瑰与幽兰,朱丽叶和奥菲莉亚,它们分别为对立的两面。而健康的理想的人生可不就是这些对立面的集合?若生命有火一般炽热的追求,冰一般冷静的思考,有玫瑰般的绚丽夺目,幽兰般的幽雅淡然,有朱丽叶的浪漫明快,奥菲利娅的现实沉静,岂不是更为缤纷美好?